【青烟手记】 很久很久以前,鸭妈妈生养了一群孩子,其中一只长得特别丑陋。它不得母亲的欢心,被兄弟姐妹们排挤,被不相干的其他动物嘲笑。这世上没有谁在意它,它一个人吃了很多苦,独自颤抖着,忍过了严冬。后来,它长大了,变了模样,也学会了飞翔。当它舒展着洁白的翅膀,从天空划过时,原来瞧不起它的同胞,只能站在地上仰望。 这就是举世闻名的《丑小鸭》的故事。 于是我想,有没有“丑小鹅”的故事呢?就是—— 一颗鸭蛋,不知出于什么原因,混在了天鹅的巢穴里。它破壳后,自然也是群里最丑的一个。它同样被孤立,同样吃了很多苦。在受尽白眼之后,抬头看着鄙视过它的小天鹅高高地飞在天上,而自己依然是一只穿梭在芦苇丛中的水鸭子。 后来我知道,“丑小鹅”的故事或许有,可惜不是童话,而是现实。 【顾问】 穆青烟独居的家,平时绝不会有人来访。这天,门铃却意外地响起来。站在外面的英俊男人,穿着一身警用的深蓝制服。 “啊,江警官?进来坐吧。” 女主人闪开身子,江庭挤进客厅,坐在沙发上。因为与青烟不算太熟,他坐得并不安稳。直到她端上一杯菊花茶,他才一边搓着杯子,一边谨慎地措辞: “我来是为了上次的事。那个案子,你可帮了大忙。奖励的问题,我和上面请示过。他们分析研究之后,让我来问问你——有没有兴趣作局里的顾问?” “顾问?”青烟给自己沏茶的动作停下来,诧异地回过身子,“我吗?” “是啊。”江庭别过脸不看她,“别误会我们的标准很随便。其实,也不是会破案就可以的。我调查过,你有法律和心理专业的学位,是吧?” “那个啊,都是无聊的时候学来玩的。” 青烟笑着落座,把卧在旁边的猫抱上膝头,轻轻抚摸它的背毛。 “那么,你答应吗?” 她深深地点下头去: “反正整天在家也没事做。” 江庭微笑着表示欣喜,然后左右看看,调整一下坐姿,再啜一口茶水。这一系列动作的潜台词是“我还有话要说,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”。好在青烟是个体贴的人: “请问,还有什么事吗?” “让我在你家多待会儿成吗?”他竭力装出彼此熟悉的样子,隐晦地诉苦,“我不想回局里。最近总有人骚扰我们,难得出来躲个清静。” “有人敢骚扰公安局?” 纵然惊讶,青烟也没有提高声调,脸上继续维持着家庭主妇般的恬静表情。 “是个没事找事的老人家,一个月前颤巍巍地跑来局里申请保护,坚称自己有危险。他说他有时回到自己的房间,会发现窗户神秘地打开着。” “这又怎么了?也许是家里其他人……” “你不知道,这老头在家说一不二,生活中事无巨细都要发号施令。即使是开窗通风这种小事,也是他同意了别人才能去作。他发现异常后,立刻把家里所有人——两个女儿和一个管家婆——聚集起来查问,结果没有人承认。” “于是来报案了。你们怎么处理的?” “我觉得他在胡闹,但还是去调查了。大门、围墙、庭园、窗子,各方面都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。也问过他家的三个女人——大女儿锉着指甲,夹了我一眼:‘有这种事吗?我可不知道。’二女儿微笑着冲我哈腰:‘为这个您还专门跑一趟,真是麻烦了。’管家婆瞪着呆滞的眼睛:‘不是我开的。’弄得我哭笑不得。最后的结论是,报案人老糊涂了,再加上他的房子有那么大,早晨起床后走到餐厅的时间,就足够他忘记刚才亲手开过卧室的窗户了。” “后来呢?事情不会这么结束吧?” “如果是,就好了。之后他隔三差五就来找我们,理由也越来越无稽:比如柜橱里的收藏品被移动了位置,摔坏的手表明明扔掉了又出现在抽屉里,文件资料里竟然夹着刀片害他割破手……这几次是我的同事去的,他们没碰到两位姑娘,只问管家婆就知道了真相:那些藏品大概是她擦拭的时候碰动的;手表应该是谁看了可惜,觉得好好的东西修修还能用,又捡回来了;受伤的那件事,当时撒了一地的文件也是她收拾的,没有发现什么刀片,也许是纸的边缘太锋利所以误会了。这个结果意料之中,同事们安慰了老头几句,想劝他回家;谁知道他骤然发怒,指责我们玩忽职守,盛气凌人地要局里管事的出来说话。最后经领导一番周旋,他才终于离开。” “你们的上司三言两语,就让他完全放心了?” “没有!听说他一回去,就聘请了保镖,并找来律师立遗嘱。虽然经商多年难免有仇家,但我觉得这么害怕也夸张了点。也许是真的作过亏心事,也许一些钱不是好来的。其实,有钱人好像都没什么安全感,被迫害妄想吧。”江庭耸耸肩,停止了班门弄斧的分析,“这位奇人你可能也听说过,他叫陆德。” 本以为这名字说出来,听众一定恍然大悟,谁知青烟缓慢地眨着眼睛,半晌冒出一句: “外国人?” “不是!”江庭捂住脸,无力地解释,“是陆氏食品有限公司的那个。” “哦,我想起来了。”青烟站起来,还以为她要去干什么,谁知只是从柜子里拿出一袋花花绿绿的包装,“他们生产的话梅特别好吃。” “是啊,我知道,你不用给我看。” 青烟停在原地,怔怔地望着袋子,像是出了神,很久才突兀地问: “那个大女儿,很漂亮吧?” “是啊。”江庭的脸瞬间亮起来,但马上想到不宜在一个女人面前盛赞她其他同性的容貌,抽搐地续道,“嗯,是挺漂亮的。” “按保守的说法,已经‘挺’漂亮了吗?”青烟淡笑,“别问我怎么猜的,很容易。一个会一边修理指甲一边斜眼看人的女人,想也知道。何况我根本不用想,凭直觉就讨厌她。” 对这种不动声色的敌意,江庭不知道该怎么应付,只好劝慰: “上天是公平的。也许正因为她这么出众,才会命运多磨。从小体质就不太好,六年前还差点得病死了呢。” “这又是怎么回事?” “你没听过?这在那时可是个大新闻。” 六年前,陆德一家全体出游。车开过盘山道时,撞在了山壁上。其他人只是擦破皮,唯独大女儿陆文彩受伤较重。幸好救护车及时赶到,把她送进医院。谁知祸不单行,住院全面检查时,又查出了尿毒症。和每个同样病症的患者一样,开始都试图药物治疗,拖到最后才不得不走器官移植这条路;但大众的观念普遍不算开化,遗体捐赠者少之又少,哪儿就有现成的?好在她父亲算个有影响力的企业家,这场车祸以及后续发展,都有媒体关注。于是,老人对着摄像机和闪光灯痛哭流涕,郑重声明:有可以救他掌上明珠的,愿意出一百万人民币作为酬谢!顿时舆论大哗,众说纷纭。这件事也被官方定名为“百万买父爱”。 听过警官的描述,青烟的神色不变,只是平时柔和略呆滞的眼神忽然崩裂,露出一丝的锐利,稍纵即逝。江庭来不及捉到,还自顾自说着: “总之就是这样。连这种旧事都翻出来,我知道我跑题跑远了。为了一个神经病老头,不值得说这么多……” “我懂你的意思。你觉得陆德脑子有毛病,也许我可以用专业知识辅导他。但是,如果他愿意,可以请到比我好多少倍的心理医生。问题在于,磨嘴皮没有帮助,可能还得你们出马才管用。” “就他家那些鸡毛蒜皮的事,会是刑事案件?会不会想得太严重了?” “单凭你刚才讲过的这件往事,就不严重。”青烟双手交互掐着手肘,平视前方,眼睛像死人般一动不动,“救美女的英雄,可以拿到一百万?怎么救?唯一的方法就是换肾。与其说‘百万买父爱’,不如说‘百万买器官’。一百万呀,放在现在也是个让人心猿意马的数字,何况是六年前?为了清闲半辈子,人可以干出什么事来,你应该比我清楚。” 江庭是清楚,清楚得眉头皱起: “原来的病患,现在还生龙活虎,看来是交易成功。是奖金得主割自己的最好,如果不是……” “如果不是……”四个字说得耐人寻味。“扑鼻的贪婪,对吗?或许还有浓重的仇恨。除了这些,故事里还有什么?财富?红颜?”青烟小心翼翼地掰着手指头,“这四样里随便哪个,都足以导致恶性事件,何况一个不少?这陆家不出事则已,一出就不是小事。” 江警官是个敬业的人,一旦看清事态,片刻也不敢耽搁,马上起身告辞。被送到门口时,补充说: “如果有什么新发展,我再过来告诉你。” 青烟点头道别,刚关上门,就听见外面手机铃响。过了不一会儿,门被人“砰砰”擂动,显然对方紧迫到连门铃都无视了。再打开看时,只见江警官举着手机,眉间折出几道纵纹,眼神竟透着惊惶: “同事来的!陆德病危了!” 【姐妹】 江庭作什么事都风风火火,高效率的同时还能保持动作潇洒。青烟一举一动都慢条斯理,看似飘忽,其实速度并不慢。所以,两个人赶往医院时,也算步调一致。 急救室亮着使用中的灯光,外面的等待长椅上,并排坐着两个女人。这样说或许并不准确,事实上,任何人第一眼都会注意那红衣女子;而看到她之后,另一个白衣服的就好像变成了墙上贴的就医宣传画,连余光也不配得到。 青烟站在远处,心底评估着:一杯红酒和一碗白水,一朵红玫瑰和一枝满天星…… 江庭望着同一方向,深知没有必要过多解释,只说: “穿白的是妹妹陆云素。” “这对姊妹花倒是人如其名。”青烟一笑,为“姊妹花”三字包含的厚道欣慰片刻,伸手拦住要走上前的江庭,“等等,让我先过去。” 青烟略低头,小步地挪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。虽然就在陆家姐妹眼皮底下,但意料中的没有引起注目。在旁人眼里,她就像个刚陪完床的疲惫的病人家属。 偷眼看去,姐姐陆文彩正歪着头,略带挑衅地望着急救室的大门,随后目光在空中乱飘,直到落在腕间精致的手表上: “哎呀!都这时候了啊……这么久,连一口水还没喝呢。”对着表面眨眨眼,偏头道,“云素,我渴了,弄杯水来吧。” “水?”陆云素低声回应。“在哪儿?” “那边就有饮水机。” 抬手一指——确实有,走廊的尽那头。陆云素更往椅子里靠了些,脸色不禁萎靡。见状,作姐姐的立刻拖过她一条胳膊,握在手里微微摇晃: “好妹妹了……” 收到娇声的一方,无奈地笑着,“好好好”地起身远征。 青烟眼睛微眯,仿佛对这一刻等待已久。她死盯着陆文彩的脸,真心希望从上面看到淡淡的感谢,这代表温馨亲昵的姐妹情;要不平常的无所谓的表情也好,至少是含蓄的不分彼此的象征。可惜这些都没有,那有什么? 她仔细分辨着:得意,没错,是得意!眉梢嘴角含着一种讯息——“我知道你不愿伺候我,但你还是做了!”得意中还夹杂着一股理直气壮,好像这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是宇宙间第一定律。 青烟合上眼睑,双手勾握在一起,指尖感受着另一半的冰凉。直到心底的寒意通过这渠道散发出来,才对着江庭点点头。 警官接到信号,径直走到陆文彩面前站定。 一片黑影袭来,美女抬头打量来人。上上下下看了几个来回,并不招呼,只是把套着细跟鞋的脚抬起,缓慢地完成了翘腿的动作。 江庭为这种态度感到脸上无光,冷声问道: “陆先生他怎么样了?” 陆文彩扇动着睫毛,吹过一阵香风,好像在揣摩说与不说。青烟这旁观的,不免对这位男士的处境深表同情,便走过来停在他身边。 果然,对面的女人迅速站起,仰头伸长脖颈,两脚略成丁字型,颇有展示的味道。青烟淡然一笑:通常,高傲的美人都有一个共性,就是喜欢在每个男人面前表现得比他的女伴更出色。 这笑容落在江庭眼里,即使待遇有所提升,却更不愉快。说实话,无论陆文彩怎样娇纵,遭冷遇的人都可以自我安慰——这不过是人性,情有可原,想想也释然了。但像青烟这样,整天一副莫测高深的面貌,似乎已经摈弃了自身的弱点,却可以把别人的本性用得顺手。一开始确实让人赞赏,但稍有戒心的人都会马上联想:如果她下次看透的是我呢?不禁心底发凉了。 这时,陆大小姐终于开口,企图用语言唤回江警官的心不在焉: “爸爸他正急救呢。” “医生怎么说?” “还不是那些跟每个家属都说的话?‘没有百分之百成功率’,‘危险是存在的’,‘要有心理准备’什么的……说得好像多严重,我就不信他挺不过来。” 江庭对这种信心很好奇: “你怎么有把握?” “他这样已经好几次了,每次都有惊无险。他不可能被一点小病打败的。因为……”她眯起眼睛,态度无比坚定,“他是‘我’爸爸!” 不是理由的理由,却这样强悍,仿佛真有战胜一切的力量。 “可不要这么有气势啊。”青烟风凉道,“盛气凌人的话,会让听众觉得受了压制,即使他同意你的说法,也会单纯为了反驳你而反驳你。” “哦?是吗?”这时陆云素已经用纸杯盛了水回来,她接在手里,微微露出胜利的表情,“照你的说法,我应该为了他们,就缩手缩脚、畏首畏尾了?” “不是为了他们,而是为了您自己。”十分温柔和蔼的腔调,“韬光养晦永远是美德,只是已经不再为人称道。现在流行的,是充分地表现,竭力地获取,对吧?有一分优势的,一定要张扬到十分;十分优势的,就要上蹿下跳得不能自己。不知道您对这种现象,有什么看法?” “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!”陆文彩明显变了脸色,瞄了江庭一眼,“警察办案子,还要带个社会学家?真是莫名其妙!” 她踩着高跟鞋,“咯噔咯噔”地走到另一排椅子上坐下,当身后三人透明了。陆云素在姐姐和两位来客间来回看看,一脸恭顺的表情追随而去。 江庭歪着头无奈道: “你这是干什么?维护某种意义上的公平?” “公平?如果它只是一个名词,值得人类这么强调?还不是因为没了它,就要乱起来了。你没闻到混乱的味道吗?我要救她,或者她,或者她们两个,希望还来得及……” 【事务所】 前些天还能和警察叫嚣的老头,转眼就病危了。虽然陆文彩说是老毛病,江庭仍然不敢马虎,留在医院等急救做完,好仔细向医生打听。 青烟则向他问走了老头聘请律师的情况,要往事务所一游。万一这真是刑事案件,至少先了解一下遗产继承这通俗的动机。就算没那么严重,此行也算一次有趣的经历。青烟喜欢看人,并把它当作最大的娱乐。 比如,现在坐在会客室,隔着玻璃墙,观察办公室里忙碌的女孩。长头发,高高束成马尾,甩动间抽打着双颊;浅色的休闲服,看来不那么职业,也许是刚出校园,身上尚有明快和清新。 女孩把一叠文件磕在桌上,转头也看到来了人,出来招呼: “您好!请问有什么事吗?打官司?闹离婚?立遗嘱?” 青烟瞬间无奈:果然是刚毕业的,还不会说话。 “都不是。有些问题,想咨询杨律师。他在吗?” “对不起,他出去了。现在是……”抬头看看挂钟,“1点。他3:30约了委托人谈事情,应该马上就回来了。您要是有时间,可以在这儿等。” “好的。” “我建议您趁现在整理一下语言,咨询按时间收费的。要不,先跟我说说。”女孩跃跃欲试,“我是杨律师的助手,我叫萧萧。” “其实也没什么。”青烟小心酝酿,“我碰到点事,正想找律师问问,一个姓江的朋友介绍我来这里……” “江?他和我们合作过?” “没有。他认识那个有钱的陆德,从那边听说的。”抬眼看着萧萧,集中注意力,“今天我也辗转看见了陆家的人,那一对姐妹非常讨人喜欢……” 听到这里,萧萧的脸色忽然阴沉,一股寒气直逼过来,好像谁说陆家姐妹讨人喜欢,谁就不讨人喜欢似的。 气氛正凝重间,又进来一个人。萧萧一见,立刻泛起笑容,唤着“云素”。由此看来,她讨厌的是另外一个。 陆云素显然没被当外人,萧萧都不问她来干什么,好像随便进来歇个脚也无所谓,留她挂好手袋,坐在沙发上,自己回去和办公室的复印机较劲了。 沉默片刻,青烟跟身边人搭话: “你也等杨律师?” “是啊。他叫我来事务所等的。你别着急,他立刻就回来了。”她悄悄笑着,盯着青烟左手无名指的银色戒指,“想不到,警察的老婆也有为难事要找律师。老公办案子都可以跟,真让人羡慕。” 青烟一愣,知道她误会了自己和江庭的关系,垂下眼睛生硬道: “亡夫在两年前过世了。” “哦,这样。”陆云素双手抓着膝盖,局促地想弥补什么,好久才从青烟的连身裙上找到了借口,突兀地指点道,“那上面有……” “哦,这个,”牵出一丝柔细的白毛,“怎么刷也不干净。” “你家养狗吗?”话题成功转移。 “是猫,名字叫阿刁。” “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样子。”笑。 “是啊,非常猫的那种猫。”青烟同笑,“你也养过宠物吧?是狗?” “嗯,小时候养过,叫伊伊。那时候在它脖子上栓了个铃铛,只要我回家,就听见‘铃铃铃’从远处越来越近。”陆云素说得动情,眼眶竟有些湿润,“养小动物真是什么都好,就是太伤人了。它不会永远陪着你的。” “走丢了吗?” “不是,死了。”眼神灰暗,“它是个勇敢的孩子,为了救同伴才……应该算烈士呢。” “很有奉献精神。”青烟语气古怪,不知为了什么。 “是啊。我只养过它一只,之后再没动过念头了。一是不想二次伤心,二也是,它确实不可替代。总有一种感觉,它就是另一个我自己。” “一样的奉献精神吗?” 陆云素默默盯着指尖,不说话。青烟再进一步: “你真的愿意奉献吗?” “我不知道,也许不愿意。但是,我说不出‘不’字。有些人,违逆他们……”她皱眉咽下了嘴里的“B”音,含糊接道,“需要很大的勇气。” 青烟眨眨眼,下一问更中要害: “你喜欢你姐姐吗?” 陆云素错愕地笑,惊异于她的直接: “我不想昧着良心说我喜欢她。她的某些行事做派,我很看不惯;我们真的不是一种人。当然,不能说她有什么品行方面的问题。我清楚,一个平凡的女人,不可以从道德上面指责一个美女。因为道德的缺陷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看出来,而她比你漂亮却是一目了然。即使你说的再是实话,也是妒忌。” 这一段说得平淡,她的眼睛里,也没有丝毫不满,只有一种凄凉的豁达:这世界本就如此,我早习惯了。 “你真聪明。”青烟发自内心地赞赏,“不,不是聪明。智慧!你很有智慧。” “我确实不聪明啊。”她沧桑地笑,“上学时,读普通高中也吃力,只好去护士学校。” 交谈亲切友好地进行着,旁边有复印机“嘀嘀”地伴奏,挂钟的时针很快走了一格半。事务所中的三个女人,开始频频看表,其中以陆云素最为着急: “都这个点了,怎么还不回来?有什么事耽搁了?可得赶快啊。” “你有急事?” “现在医院只有我姐和周阿姨,我得抓紧回去。” “周阿姨?”青烟猜,多半是那个管家婆。 “她在我家帮忙好几年,是个家庭成员了。” “既然有两个人,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?不是说,这种抢救有过几次先例,没大碍吗?” “可是这次和以往不一样。”陆云素不知怎么解释,只能从头说起,“爸爸年轻时不太在意,把身体搞坏了,各器官功能都不算好,主要还是肝,饮酒过量伤得厉害。他的手平时老哆嗦,也是酒精闹的。医生一直说,再喝只有死路一条。他没有自制力,又不服别人管。前几次送医院,都是因为酒瘾犯了。其实,那时的情况,已经是生死一线,只是他精神力很强,可死可活就活下来了。而这些天来,他被那些窗户、柜橱、手表,乱七八糟的事情,弄得休息不好,抵抗力更下降了,本来就感着冒呢,再来一个借酒浇愁,我怕这种情况,意志创造不了奇迹。” 正说着,电话铃突然响起,把大家都吓了一跳。这时,萧萧正趴在地上摸一页资料,手卡在复印机下面,对外面喊: “大概是杨律师来的,帮忙接一下吧。” 陆云素略微踌躇,青烟上前接起: “喂?” 没有起伏的声调,极有特点,对方立刻辨认出来: “穆?” “江庭?” “正好,省得我再通知你了。过来吧,这边死人了!” 青烟回看陆云素,低声猜测: “陆德?” “是他的律师——杨一明!” 【现场】 宋法医摆弄着血泊中的尸体,江庭挂断电话时,他已得出结论: “死者家住二十楼,而这里是地面。凶器是万有引力,你只需要调查死者是自愿的,还是被迫的。” “坠楼时间呢?” “今日下午2:17分。” “什么?你的专业技术也太好了吧?” “多亏了报案人。他是这小区的住户,好好地走在楼下,忽然听到身后‘砰’地一声,还以为是汽车爆胎,回头一看,就吓得坐地下了。要不是他当时太慌张,案发时间本可以精确到秒的。” 宋法医是局里的奇人,经常被抨击他笑闹的腔调不适合这严肃的工作,江庭却不以为然。时刻与血肉打交道,如果还不能自我调剂,早就精神分裂过几回了。 放任他继续玩世不恭,江警官乘电梯上去死者家一探究竟。 下属们已经在屋子里忙碌了。这里的情况,只要看上一眼,就会对这案子有个大致的判断——诡异的谋杀,或者更诡异的自杀。 正对死者跌落地点的窗户,垫脚的椅子和窗台上,都有脚印,和尸体脚上皮鞋的花纹相同;如果现场可以找到遗书,那么,这是一起多么顺理成章的自杀案! 但是,遗书没有找到。屋子里能倒下的东西全躺在地上——台灯、茶杯、电话甚至椅子,一切只能用“狼藉”二字形容。而地面除了凌乱的物件,还站着许多穿制服的警察,显得这房子满满当当。江庭看到眼花时,手下各位偏偏围在他身边,争先恐后地报告: “这里弄成这样,楼下的邻居一定听见了响动,就向她问了情况。她说,大概1:50的时候,她正在午睡,忽然被天花板上‘乒乒乓乓’的声音闹醒。一开始是小动静,后来是一声巨响。因为杨律师在这里住了半年,一直是个好邻居,不曾扰民。所以,她担心出了什么事,就上楼来敲门。最初没有应答,敲了半天后,听见里面传出‘没事,刚才不小心摔着了’,才半信半疑地下楼去。” “我猜测,巨响多半是椅子,小动静可能是小物件了。其中有一样东西不寻常,就是电话!如果是被扫落在地,通常是机身和电话线的连接处脱开;但这个地方没有分离,反而是线和墙上的接口断开,倒像是被人用力拽的。所以,正在查通话记录,一会儿就有结果了。” 江庭正消化这些信息时,一名嘴慢的下属着急插不上话,索性把他拉到要报告的线索前,让他自己看。 刚进卫生间,就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。抽水马桶边缘沾着些黑色灰烬,里面的水里也有漂浮,显然有人在这里烧过什么,又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残留物冲走。 至此,案情已经繁复到一定程度,却还有人要再掺上一脚——外面有人喊着“江庭,宋法医找”! “我刚才叫人把尸体带回去等待解剖,”还是那嬉戏的调子,“他们搬的时候,无意间把死者的衬衫扯起来了,我看见他腰上有道伤。” “是先被刺伤,后掉下楼的?” “不是!旧伤疤,大概有几年了。我上手按了按,里面好像少了点东西。” 江庭瞬间触动,灵光闪过: “一个肾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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